上座律系在毗舍離集結前,東西方都一樣“原始”。
雙方都是靠著各自的老師,從釋尊第二代弟子傳承下來。
釋尊的第二代弟子很多,
儘管經過大迦葉尊者發起的王舍城集結,
但我們卻不能一口咬定,自此之後所有的佛子都統一了思想。
恰恰相反:
王舍城集結上,大迦葉及優婆離,便曾與阿難有過法諍。
由此可知,佛典的集結並不是看看史書就以為理所當然的事情。
引一段印順導師的話(《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
----引用開始----
佛陀自身並沒有著作,佛弟子也沒有當場記錄;
沒有原始手稿,也沒有最初刊本:聖典是怎樣集成的呢?……
聖典是佛法,源於佛陀的自證,而為人宣說出來……
教說,是佛所宣說的,是佛的「言教」。
法制,部分是當眾宣布制定的。
部分是佛的生活軌範,成為大眾的楷模,這裏面就有「身教」
(還有佛的事跡,也不用佛說,而為當時所知而傳說下來的)……
佛法也不只是佛說的:
以教說來說,佛法而見於聖典中的,
佛說的而外,有弟子說的,有弟子與弟子互相對論的,
有佛略說而弟子廣為分別的,還有佛涅槃後弟子說的……
佛法並不限於佛說,是佛教早期所公認的。
從佛的自證心境,表現出來,化導人類。
在家出家的佛弟子,依佛的教導而修證,證入佛陀自證的境地。
本著自己的理解與體驗,或表示自己的悟解,
或為了化導而表達出來,都就是佛法。
----引用結束----
由此可知,並不是只有經過高度組織的集結後,才算是「佛典」。
儘管王舍城集結後,有五百比丘合誦經與律,
但這並不是說從此所有的佛典都只有這兩者。
事實是:
王舍城集結後的一百年間,
各地的佛弟子,除了參考王舍城集結的內容之外,
還有各人最初從釋尊問學、親證、相互討論等所知的佛理。
這些,透過一代一代師徒口耳相傳,便形成了“最初”的「佛典」。
這些「佛典」,均未經過大規模的編修,而且只儲存於眾人的記憶之中。
至於何以稱之為“最初”的「佛典」?
因為王舍城集結固然為第一次集結,但真正的內容我們後人無從得知;
只有靠此時各地師徒間的傳承,以及更之後的部派傳承,才得以推測。
今天所有關於王舍城集結內容的認識,
完全都是從某一部派,或比較不同部派的說法而成。
因此,在王舍城集結之後、毗舍離城集結之間的這一百多年間,
各地各代佛弟子所記憶的佛理,其實才是真正“原始”的佛典。
上座律系毗舍離集結後,上座律系便不再“原始”了。
因為上座律系為求統一,確實更動了最初佛典的次第,
並編輯出較具“秩序”的佛典。
因此,相對於王舍集結以來這一百年的raw data而言,
上座律系確實不比大眾律系“原始”。
何以故?因為即便連此時上座律系所作成的集結內容,
也同樣沒有寫成文字,同樣是靠師徒之間口耳相傳。
於是,我們後人今天對於當時上座律系所集結的內容,
完全只能從更後世相關部派的說法來認識。
問題是,上座律系既然已經統一過版本了,
他們弟子所傳,難道會有很大出入嗎?
正如:若人犯之間已經串供了,已經形成了統一說詞,
那我們就很難單靠偵訊而得到除了定本以外的認識。
(此喻並無對上座律系不敬之意)
上座律系長老們有意識地調整了王舍城集結的次第。
因為他們認為更動之後的版本,才更貼近釋尊-優婆離的真正意思。
且引一段林崇安教授的說法:
(〈阿含經集成與大乘經典源流的研究〉,《中華佛學學報》第4期)
----引用開始----
佛滅百年時……在毗舍離城舉行第二次結集……
此次結集後,形成會內的上座律系與會外的大眾律系。
此中,上座律系將戒條次第重新調動,並維持不開許微細戒。
會外的大眾律系則未調動戒條次序,
但有的開許微細戒(如大眾部),有的不開許微細戒(如說有部)。
上座律系除了調動戒條次第外,對經藏四阿含的次第也調動了……
毗舍離結集所成的一個重要部派,便是化地部,
此部不再參加後來的華氏城結集。
此段記載顯示將王舍城結集的「相應、中、長、增」四阿含的次第,
今調動為「長、中、相應、增」的次第,
並且將未收入第一結集的其他「雜說」也收集成第五部的「雜藏」。
因此,在毗舍離的第二結集形成了
「長、中、相應、增、雜藏」的經藏次第。
至於會外的大眾律系的反應如何?
由於會外大眾僧眾多、區域分布廣,
且師資傳承不同,因而各有不同的反應。
----引用結束----
在論文中,林教授比較了大小乘各部派的律與阿含,
針對戒條與阿含的次第,歸納出幾種不同的類型。
根據林教授的分析:
同屬大眾律系部派間的阿含次第,彼此相似;
而同屬上座律系部派間的阿含次第,亦彼此相似。
然而,當時的上座律系經過毗舍離城集結後,
曾經彙整出一個自己的統一版本;
而大眾律系則因為缺乏組織與動機,而維持各自傳承的局面。
既然上座律系編有自己的定本,
所傳部派的阿含次第大同小異,這不奇怪。
但大眾律系既然沒經過集結,彼此間也欠缺組織,
甚至有許多所屬部派間,因為距離遙遠而長期不相往來;
那,為甚麼大眾律系部派間的阿含次第,
還會有高度的相似性呢?
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上座律系於集結時改動了佛典次第」。
這是林教授的結論,也是我的結論。
林教授是根據比較大小乘諸部派間的阿含次第得出這個結論,
我則是根據當時上座律系長老所關注的問題意識而得此結論。
毗舍離集結的主因,在於戒條的開遮問題,
更在於「微細戒是否可捨?」的爭議。
阿難系的比丘,必然較能接受「微細戒可捨」的立場。
而優婆塞系的上座律系比丘,必然反對此一立場。
由此觀之,上座律系比丘所編的佛典,
若有意識地將任何“暗示”「微細戒可捨」的言詞加以剔除,這完全合情合理。
他們正是因為覺得戒律不可動搖,
才要統一佛典的內容,
以免留給後世有心人鑽戒條漏洞的空間。
正是在這種問題意識下,
上座律系將“原始”佛典重新作了刪修,
進而編整出他們更中意的版本。
當然,上座律系長老的集結,或許可能更貼近釋尊原意;
但無論如何,他們所編整出來的定本,必定不比之前“原始”。
總之一句話:
若要追“原始”佛典,大眾律系的佛典必然更為“原始”。
正如:Raw Data必然比分析結果來得“原始”。
這是邏輯上的必然。
若能理解到這點,就會知道:
憑藉考據學而追逐“原始”佛典,
對於佛弟子而言,是沒有太大益處的。
(對於學術研究者而言,則當然有很大益處)
更者,若是因為迷信某些部派或學者的說詞,
因為認定某些佛典“不夠原始”,而輕之賤之,
甚至一口咬定這些根本都是外道,
則這更是學佛之人所應該要小心勿犯的。
2007年9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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