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耶神與究極神雜談(20120722)

最近讀到有些基督徒很喜孜孜地把康德關於道德與幸福的論證，視為是證明耶神存在的根據。我只能說：果然「人只會選擇自己想要看的來理解」啊。

康德是否論證成功先不論。康德論證出來的神，在某種程度上，與萊布尼茲透過「充足理由論」所論證出來的神，是非常雷同的：相對於人而言的究極存有、大寫主體、永恆不二的自在自有。

然而，即便這樣的存有（究極神）真的存在，它是否就是那位耶神？這是一個非常大的問題。

首先我們必須釐清一點：

亞伯拉罕系宗教所共同遵奉的耶神，從一開始就不是基於哲學或形上學而證成的，而是通過古猶太口耳相傳下來的創世神話而得以記錄。

這些創世神話是否真正反映了歷史上這些先知的所見所聞），是有疑問的。正如任何的史書都只反映了撰寫者的觀點與見解一般。除非我們擁有時光旅行的能力，不然任何史料都只能反映有限度的真實。

換言之，即便耶神真的存在，古猶太經典所記錄的內容，仍然有可能在細節上有錯誤。

也就是說：當我們根據古猶太經典來試圖認識耶神時，就像坐在家中看著地圖想像某個我們從未去過的地方的風景一般。地圖有可能準確，但也有可能不準確；除非我們真的去過那裡，或者有其它輔佐材料（如當地風景的相片或影片，或者是有曾經去過者的口述或文字描述），不然我們完全沒有辦法去檢驗地圖的準確性為何。

在耶教神學上，要檢驗耶神是否存在，只有三種途徑：a.考察耶教經典；b.神蹟或先知體驗；c.用哲學或邏輯去證成。

笛卡爾、巴克萊、休謨、康德、萊布尼茲，這些哲學家走的都是c.途徑。

很多耶教徒信仰耶教，是根基於自己或親友所經驗到的神蹟或先知體驗。今天的基督徒習慣將這種體驗稱為「見證」。然而，這些神蹟、先知體驗或見證，最多只能證明「這個世界存在著某些極為罕見的現象，而這些現象是當前的科學或一般人的經驗常識所無法簡單解釋的」這點。

這些神蹟現象，只是罕見，並不是邏輯上不可能發生。（當然，這些現象因為其罕見，所以在一般人的經驗常識世界裡，它等於不可能發生！）然而，由於這些神蹟現象超越了一般人的經驗常識，因此揭示了「超越經驗常識是可能的」此一事實；進而使信徒們自己腦內補完地聯想成「耶神是存在的」。

這些超越一般人經驗常識的現象，有可能過去很罕見，但未來卻很常見。比方說，古代人會把今天認為習以為常的各種科技，視為是神蹟或超能力。因此，我們其實不能從「有超越經驗常識之世界存在」就跳躍到「所以耶神存在」；因為耶神也可能只是某些科技遙遙領先的外星人，或者是穿越時空的未來人。

誠如前述：a.我們除非有時光旅行的能力，不然無從判斷耶教經典在細節上（甚至是根本原則上）的真偽性；b.神蹟現象本身只能說明有「超越一般人經驗常識之世界」的存在，並不能證明耶神存在。

那麼，哲學或邏輯所證成的，是否就是耶神呢？

姑且不論個別哲學家如何證成神，也不論她們的證成是否有效。且讓我們先假設：究極的、永恆的、絕對的、唯一的、至高無上的神是存在的。但我們有辦法確認，那位究極的神，就是耶教徒所奉為教主的耶神嗎？

日本有個被稱為是宅男股神的仁兄，他的網路代號是BNF。今天因為BNF已經接受過專訪了，所以已經有很多人知道他的本名與長相了。但，在他當時還沒接受專訪前，大家只知道網路上有一個BNF當沖非常厲害。

假設某天，我們在上網時，網路彼端的某甲突然對我們說：「嘿！我就是那個BNF！」我們應該相信她所說的嗎？

正常狀況下，我們不會隨便相信她。所以我們會要求她提出一些證據，比方說秀出交易明細、對帳單或銀行存褶，或是請她預告她接下來的操作策略。

然而，這樣就能真的證明「某甲即BNF」了嗎？非也。

某甲可能是BNF的親友或跟班（所以可能接觸到BNF的操作策略或對帳單等被我們視為是證據的東西）；某甲也可能是一個高明的網路駭客（入侵了BNF的個人資料庫）；某甲當然也可能是一個長期追蹤研究BNF的人（可能是跟蹤狂，也可能是私家偵探）。

更者，很可能BNF其人從頭到尾都不存在，他只是由一個炒股集團所呈現出來的稻草人。真正的BNF根本不是後來接受專訪的那位老兄，而是一整個龐大的團隊。而某甲，恰恰好是該團隊中的一個研究員。

又或者，BNF其人只是媒體為了炒作「宅男股神」的企劃而設計出來的角色；其事蹟、經歷都純屬杜撰虛構。

換句話說，即便BNF這位宅男股神真的存在，他的操作功力也真如媒體所宣傳般高明，假設我們並未擁有接近全知的資訊能力，則我們終究無法確認「某甲就是BNF」。

同理，我們對於神的領域，所知不多。即便神真的存在，但那可能是「單一且唯一個神」的形式，也可能是「位階能力最高的那位負責創造，其它能力較差的則各有所司」的形式。

我們以為「一神」與「多神」是互斥的，但這種印象很可能只是錯覺，一種「盲人摸象」的錯覺。事實上，「一神」很可能就是「多神」；「多神」描述的是「王族」，而「一神」描述的是「國王」，這兩者並沒有任何衝突。

說到底，我們其實沒有辦法確認：究極神即便存在，其存在型態到底是一神，還是多神。我們也沒有辦法確認：耶神就是究極神？或者耶神只是冒稱是究極神的其它次級神？

歐美哲學家所試圖用哲學或邏輯證成的，只可能是究極神。但這個究極神是否真的存在，其實仍然是未可知的；因為絕大多數的哲學家，都是根據「神是絕對的正義」、「神擁有充分的道德」、「神代表絕對的慈善」這些假定當預設的公理作出發。倘若這些假定本身就是有問題的，則後面的推導也不可能正確。

康德對神的證成，建立在「道德與幸福一致」論上；但倘若神根本不關心人的道德與幸福，則康德的整個推論便不成立。

萊布尼茲對神的證成，建立在「充足理由」論上；但倘若神的創造與毀滅根本不需要理由，則萊布尼茲的整個推論便不成立。

也許有人會質疑：神怎麼可能不正義？怎麼可能不道德？怎麼可能不慈善？如果神不正義，或是神不慈善，那它便不是神。這種質疑看似有力，但實際上還是預先假設了「正義」、「慈善」這類價值的至高性、優位性。對於這些人而言，這類價值之高，高到即便有究極神存在，究極神也不能違背這類價值。

但問題是：這類價值若真具備這種至高優位性，這種至高優位性根據何在？

說穿了，這些先驗的道德倫理價值，其根源終究來自於神。既然如此，拿根源於神的倫理學價值來檢驗神的神性，這豈不是成了套套邏輯？

正因為這是一種〝用套套邏輯去解釋套套邏輯〞的超級套套邏輯，所以後來的倫理學家，才會逐漸走向自由主義後設倫理學的道路。（我個人不認為那是最佳的解決方式，但確實是歐美文化背景下至今最次佳的解決方式了！）

哲學家推導證成的神，多半都是自然神：一種以各種普世法則為外貌的萬有存在。這種萬有存在，即便它真的存在，想必也絕對不是人格神；因為人格神必然涉及到感知、記憶、語言等構成要素，而一旦究極神受到這些要素所限制，則它便不可能再是究極的地位。

所以在某些文明的神話傳說中，究極神為了讓人間得以認識它，因此會把自己分裂成某種次一級的神（有名字、有出生過程、有人格）。

某種程度來說，耶神也可能是究極神為了讓古猶太人認識，而分裂出來的次級人格神。由於廣義而言，這個次級神是究極神的分身，所以硬要說次級神即究極神，勉強還是可以說得通。

但這畢竟只是諸多猜想中的一種。究竟耶神與究極神的關係為何？我們實在沒有能力或工具去知道。

（也許地球是神統轄的領域內最邊疆的星球，次級的耶神，瞞著究極神，偷偷跑到地球上來稱王稱霸，參考究極神的創世事蹟，改編成了一個由自己擔當創造神的版本，來嚇唬沙漠部落上的游牧民族，享受一下奴役子民的快感，這也未可知。）

甚至，我們也無法知道：在別的銀河系，甚至是別的宇宙，她們的物理定律是否仍然與我們所熟知的一樣。假設一樣，則也許我們跟她們共享著同一個究極神；但假設不一樣，則那豈不意味著歐美哲學家所試圖證成的那位究極神，最多只是我們這個銀河系或宇宙的究極神而已？倘若如此，則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著一個所有銀河系或宇宙都共同遵奉的超級究極神嗎？

這些問題，我們沒有答案。

不過，沒有答案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是：我們因為太過於害怕沒有答案，所以隨便接受了一些別人給的假的答案。

為了說服自己這些答案是真確的，所以我們必須把那些宣稱得自於神的經典奉為權威，把那些只不過是罕見的超越一般經驗常識事件奉為是神蹟，然後把那些〝我朋友〞的見證故事當成是自己的見證故事。

於是乎，我們的雙眼不但盲目，而且還戴上了重重的有色眼鏡。即便真有神蹟使我們盲目的雙眼重見天日，我們仍然沒有辦法看清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