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勝／敗二元邏輯雜談(20120722)

這個世界上經常充斥著各種關於「人生勝利組」與「人生失敗組」的論述話語。

勝者圈與敗者圈的劃分，雖說有時候是社會很難沒有的現象，但隱藏在這些話語背後的思維與邏輯，是一種過份簡化的狹隘心態，以及一種對壓迫與掠奪行為的默許。

勝／敗二元邏輯的問題，在於它把人生的一切簡化成了一個很狹隘的競賽。

認為錢很重要的，把收入高低當作判斷勝利與否的標準。認為地位很重要的，把地位高低當作判斷勝利與否的標準。認為學歷高低很重要的，把是否考進台大當作判斷勝利與否的標準。

到底怎樣才算勝？怎樣又算敗呢？顯然，金錢、職位、健康，這些都只是諸多評量標準之一，而非全部。

如果隨意拿幾個論者個人偏好的標準來評量，然後就此區分出人生勝利組與人生失敗組，那這樣看到的人生，無論是自己或她人的人生，都極其狹隘。

所以到最後，動輒用人生勝利組／失敗組二元邏輯看事情的人，只不過是投射了自己對人生的某些價值標準而已。

但問題是：人看事情是會改變的。沒錢的時候羨慕可以大肆揮霍，沒健康的時候羨慕好手好腳，沒親人愛侶的時候羨慕家庭和樂。人終究都在追逐那些自己現在沒有的東西；所以人評量人生的標準，隨時都在改變。

拿一個自己隨時都在改變的標準，去評量整個人生是否勝利，這豈不荒謬？

那麼，何以我們還要繼續這樣作二元劃分呢？因為我們絕大多數人還是希望自己屬於人生勝利的那方，而非失敗的那方。因為這樣可以消除我們對於未知未來的恐懼：一旦進入人生勝利組，就會繼續勝利下去，反之亦然。

無論被定義成是人生勝利組者是否就會一帆風順，勝／敗二元邏輯，不僅簡化了負責的社會互動關係，更合理化了某些造就勝利組的某些條件。

在全球金融尚未出現大規模危機的十幾二十年前，美國最一流的高中生，都傾向進入商學院就讀，而且目標都放在進入華爾街工作。三十歲不到就有數十萬美金年薪的高收入，使得傳統人生勝利組的律師、醫師都因此黯然失色。

然而，這些華爾街的青年勝利組，整天構思各種金融衍生商品以及風險的轉嫁再轉嫁，最後造就了全球性的金融大泡沫，而且逼得全國納稅人用龐大的稅金去支撐這個萬一破掉就全部完蛋的大泡沫。

當我們用「人生勝利組」這種二元角度來理解這些華爾街年輕人的高薪現象時，我們很難看到這個現象背後隱藏的無數人的被壓迫與犧牲；甚至，為了讓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為這些「人生勝利組」的一員，我們不僅會漠視這些壓迫與犧牲，還會不斷編造各種藉口來合理化這些現象。

絕大多數的人，都不是赤裸裸地拿刀拿槍去傷害、壓迫、掠奪別人；但絕大多數的人，都不可避免地成為某種共犯結構的一員，去助長或至少漠視結構性的壓迫與掠奪。

美國傳統上把醫師與律師視為是高新與高社會地位的人生勝利代表職業。但這兩種職業的背後，都有龐大的利益團體不斷啃蝕著整個社會的共同福利。（律師動輒興訟賺取酬金，醫師反對全民健保壓低診金與藥價）

是的！人很難真正脫離共犯結構，所以我們確實不應該動輒苛責這些人；但可怕的不是身處共犯結構之中，而是身處其中卻還不自知。謳歌勝／敗二元邏輯，只會讓我們身處其中卻更盲目、更不自知而已。

妻子有一個老師，是專門研究北歐福利的。有次她在課堂上談到瑞典的福利制度與社會現象。班上一位美國人，一再追問「倘若瑞典的制度真有那麼好，何以她們沒有比美國還多的百萬富翁？」然而老師卻很難說到他明白：其實瑞典人並不是那麼介意自己是不是百萬富翁。因為瑞典整體的社會富足，福利給得全面也很完整，因此絕大多數的公民都不需要活在「必須不斷拼鬥，不然就會滅亡」的壓力之中；而是在達成經濟自主與安全後，轉而追求其它更有價值的人生目標。

我不敢說北歐模式一定可以複製到其它社會上，但她們有很多思維，其實很值得我們思考，甚至是學習。

勝／敗二元邏輯的可怕，不僅在於它簡化、窄化了我們對人生的想望，更在於它剝奪了我們對於「是否身處共犯結構？」的反思能力。

所以，以後看到「人生勝利組」這類的字眼，就算不能出言指正其瑕疵，至少也應該提醒自己對此勝／敗二元邏輯的警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