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通膨政策雜談(20130122)

雖然說通貨緊縮比通貨膨脹來得可怕，但我很懷疑日本遲來的通膨政策真能解救日本的經濟。

首先，日本現在主要的出口，是靠高端的製造機與高專利技術在支撐；這些東西本身的利基就不是低廉的本國幣值，而是在高深的知識經濟。固然，低廉的本國幣值確實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增加這類商品的出口銷售量，但一來增加有限，二來這類商品出口越多，等於縮短了後追者（南韓、大陸、臺灣、東南亞等）的趕超成本。所以嚴格說起來，還是個短多長空的策略。

其次，低廉的本國幣值，會直接衝擊到國內製造業的進口原物料成本，所以很可能加速那些原本還能勉強靠國內市場支撐的本國製造業的出走趨勢。製造業出走，只會增加國內失業率，很可能就此抵銷貨幣量化寬鬆政策所增加的就業機會。

第三，就算日本量化寬鬆政策在失業與就業問題上打了平手，壓低的本國幣值，非常可能會引發韓國臺灣東南亞的貶值競賽。一旦這種貶值競賽開打，日本的量化寬鬆政策就很可能失去效果。倘若亞洲各國貶值幅度比日本更高，則
國內的出口導向製造業就會更慘；當不出走等於死路一條時，日本國內還能指望不升高失業率嗎？

最後，通膨可怕的地方在於它會吃掉國內經濟的盈餘。如果日幣貶值無法順利吹起景氣泡沫，則通膨政策就會把停滯的薪資水平變成減薪的處境。換句話說，如果日本國內的薪資水平無法因此提高（也就是企業營收增加、獲利增加、社會整體的失業率大幅下降），則日本國內的受薪階級就會因為消費力縮水而遭到實質減薪的懲罰。倘若失業率仍然居高不下，則實質減薪就會加劇社會問題，進而增加日本政府對社福、醫療與警備獄政的支出比例。

倘若日本配合右派開始大吹特吹「軍隊正常化」與「中日對抗化」的風氣，則日本不僅得額外負擔大筆的軍事採購保護費，還得負擔中日政治軍事摩擦的各種成本。

如果日本是在蕭條初期就用通膨政策這帖猛藥，則也許還可以在「承擔長期後遺症的風險」之上去搏一搏；但問題是，日本已經通縮二十年了，現在這帖猛藥，只可能變成毒藥而已。

但話說回來，日本到底還有什麼招可以用呢？

我想，繼續專注於高端製造機與專利技術，深化產業升級與轉型，大概是唯一解。另外，開發高附加價值的出口導向精緻農業，也許也是一個出路。但無論前者還是後者，人才與教育系統都是必備的。

日本學界長期以來自恃國內市場大，在制度上與學界生態上都高唱自己一把號；然而，儘管日本有意識地刻意不走美式學術路線，但實際上在高教上仍然受到美國大學發展經驗的影響。最後的結果，不僅日本照樣生產出龐大的流浪博碩士人口，而且還是一群連想外銷到非日語世界都沒辦法的次等國際人力商品。（我不是想鼓吹印度或新加坡的作法，但她們那種自甘殖民的方式，很現實地就是可以靠舔歐美社群的ＸＸ而苟活....）

所以現在日本的人力資源，進不足以支撐徹底的產業轉型，退不足以淪為歐美廉價知識代工，所以也直接影響了日本的產業發展路線。

這個問題，我不認為可以靠貨幣政策可以解決。真想解決，只能咬牙忍耐地用十年二十年慢慢重構整個教育制度、社會文化與人心觀念。這個苦功很耗成本，但撐過去就會有爛爛的明天。只可惜，日本二十年前不願意承擔這樣的折磨，選擇沉醉在夕陽西下的往日榮光美夢中；於是二十年過去了，日本不僅沒能轉骨變成統一重建後的德國，就連南韓也開始擋不住了。

當然，德國當年挾著歐元之便，大量輸出商品到歐元區以支撐國內經濟，這點是日本二十年前沒有的際遇。但話說回來，德國若不是能徹底地表現出對發動歐戰的反省態度，能夠順利地與當年死敵攜手整合嗎？倘若日本當年能夠正視發動戰爭的責任，能對臺灣韓國東南亞等國家的侵略行為道歉，也許一個以日本為主導的亞元體系，老早就能有雛型了。若真能如此，日本就能通過不斷印鈔票的量化寬鬆政策，通過大規模輸出製造業商品來提振國內景氣。

通縮二十年後才想到印鈔票這招，效果不會太大。避談戰爭責任、漠視亞洲鄰居這麼多年，就不可能指望享受經濟共同體的龐大市場好處。簡而言之，我不認為日本還有救；現在不過是試圖迴光返照的掙扎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