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翰聲〈核四公投修法 深化民主〉雜談(20130225)

我個人其實是長期以來一直反對公投這種東西的。

公投也好，創制也好，基本上都是訴諸直接民主；然而，如果直接民主真的能解決問題，何以美國當年建國元勳們還得千方百計地在聯邦論中鼓吹代議民主？

是的，直接民主在制度上看起來似乎可以彌補代議民主的不足，但如果連代議民主都已經出了非得彌補不可的問題，直接民主能怎麼解決呢？

美國有著全世界最複雜的直接民主程序。直接相關的就有：公民投票複決法案、公民投票複決政策提問、創制提出法律案、創制提出修州憲案等不同作法，而且還不是每個州都有相同的制度。

擁有這麼多元且複雜的直接民主機制，美國代議民主有被彌補了甚麼不足嗎？不僅沒有，還恰恰相反：美國經常是靠代議民主來修補直接民主所闖出來的禍。

歷史上，美國有很多州都曾經通過直接民主的方式，來達成某些歧視性甚至是迫害性質的法案。比方說過去歧視非清教徒的各種法案，以及反肛交（包括合法夫妻之間）、反性玩具、反使用酒精飲品、反販售酒精飲品、反婚外情、反同性性行為、反同性婚姻、反藥用大U+8534、反一切吸食用大U+8534等。

諸如此類的法案，有很多後來都直接被各州最高法院推翻了，另一些則是被聯邦最高法院推翻了。但司法作為解決途徑，經常曠日廢時，因此更多時候，這類法案首先就會被各州的州議會以及聯邦的國會給否決定。

如果真的有興趣，歡迎去查一下美國各州的荒謬公民提案。美國史上真的出過很多讓人啼笑皆非到不能自已程度的奇怪公投案。

（有趣的是：有許多這類荒謬的法案，其實至今形式上仍然屬於合法有效的法律，只不過各級政府與法院都不會再堅持去援引它們罷了。海洋法系的習慣是，一旦有了更新的判例足以推翻前法，則就算這些前法還是有效，但後人也就不會繼續堅持執行它們。這點其實不只海洋法系而已，就連大陸法系的法國，也是到了前陣子才正式廢止「女性不能穿褲裝」的法律。）

總而言之，美國的地方政治運作經驗告訴我們，有很多時候，直接民主反而形成赤裸裸的多數暴力壓迫，並直接傷害許多少數人的根本利益。

也許有人會抗議地說：何以歐洲各國乃至於加拿大都有過不錯的直接民主經驗呢？

我不否認在個案上，德國、法國、瑞士、北歐諸國、加拿大等，都曾有過真正解決問題的直接民主經驗。但請試想一下：這類個案中，公投題目的出題者，都是謹守憲政分際的政治家，而非是企圖玩法弄法、凌遲代議民主的三流政客。

國內很多人經常說：我們的公投是鳥籠公投，所以應該修公投法先。

這句話本身沒有錯，我們的公投是鳥籠公投，但最先讓它蒙羞的，不是別人，就是那個最近才被自己人評成廢人的陳水扁前總統。

不把公投視為「萬不得已的例外手段」，而把公投當成是「動員選民的催票工具」；有這樣的主政者與政黨，公投法設計得再完美也沒有意義。

別人的成功公投經驗，都是建立在高度的民主法治精神之上。沒有這些東西作為基礎，直接民主只會淪入「各說各話、然後各自總動員大搞社會撕裂」的下場罷了。

反核團體乃至蘇貞昌之流者，老把公投視為是反核或政治動員的手段，但現在國民黨丟出公投了，卻又來抗議說人家出題不公平；公投法從來就是給予公投提案者最主要的出題權，遊戲規則一向如此。如果覺得遊戲規則不公平，那當初就應該先專注於修改遊戲規則、從事政治改革，不是？

在可以主張改規則的時候不說話，等到發現規則不利於自己了才來抗議不公平，這個世界上好像連最被臺灣人瞧不起的南韓體育支持者都沒有這樣搞過。

單憑辦個幾次公投，是不可能深化民主的。要想深化民主，首先就請公民認真地參與公共政策的研究與辯論。

甚麼？小黨抗議說現行體制沒有小黨容身發聲的空間？

唉啊！這個問題還真是嚴重啊。但請等一下，這個問題我不是五六年前就已經狗吠火車地試圖提醒過了嗎？就算我人微言輕、算不上是甚麼角色，但今天的憲政體制不也運行多年了嗎？這些小黨平常只顧著合縱連橫地試圖撿些大黨吃剩的肉渣，甚麼時候認真地邀請選民認真考慮檢討憲政體制？

當年不肯聽逆耳言、不肯下無法短期回收成本的笨工夫，現在才來抱怨自己沒有撈到好處，這又該怪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