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1日

債務貨幣與貴金屬本位貨幣雜談(20131101)


最近幾年,Youtube上出現很多介紹關於「債務貨幣」的影片。這類影片很多,內容大同小異:強調今日的貨幣是以信用為本位,所以是個資本家與政府可以聯手操弄的大騙局;而這類影片的片尾幾乎不約而同地,都會強調「回歸貴金屬本位」的貨幣發行立場。

這類影片的論點雖然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但結論的部份絕對是錯誤的:人類社會不可能回歸貴金屬本位的貨幣政策,因為貴金屬(不管是黃金、白銀或鑽石)無論是開採量或甚至是礦藏量都不足以支撐人類整體的經濟活動規模,而「單一國家改採貴金屬本位,但其餘國家仍採信用本位」的局面其實與現狀也沒有太大差別。再說,貴金屬的保存、運輸、鎔鑄、火耗等動作都需要成本,這些成本只會不斷腐蝕掉貴金屬本位的貨幣體系。最重要的是,貴金屬的礦藏分佈並不是國際均等的。改採貴金屬本位的貨幣體系,難保不會上演軍事強國聯手瓜分礦藏豐富但軍事孱弱的國家的戲碼。

其實嚴格來說,一切貨幣終究都是信用本位,貴金屬也好,強勢國家的紙鈔也好,這些貨幣發行準備基礎都不過是用來維持貨幣發行者的信用罷了。

張五常曾經研究過國共內戰末期的國民政府的貨幣發行狀況。結果發現,即便是在國府信用破產、官方貨幣通膨一飛沖天的當時,地方上的百姓仍然會自發地發展出一套自己的貨幣體系。可見只要社群內部仍然存在著信任機制,就有辦法支撐得起整個貨幣與交易體系。

由國家壟斷貨幣發行的一個優點是:國家可以根據自己經濟發展的戰略需要而調控貨幣供給量。(美國由於貨幣不是由國家發行,所以FED主要還是靠國債的供給量來調節。畢竟絕大多數外國持有的美元部位都是以國債形式存在,所以這也是管用的。)理論上來說,一個健康的經濟體,應該稍微維持一點輕微的通膨泡沫,這樣可以刺激經濟成長。但這種以支出為導向的經濟發展模式,一旦收支落差過大,問題就越來越嚴重了。

雷根經常被很多美國人(尤其是共和黨人)評價為歷來最重要的總統之一。但事實上,在雷根政府敦厚但兼具霸氣的國際角色的背後,其實美國付出了從國際最大債主變成最大債務人的代價。美國從那雷根之後,就再也沒能收支平衡。以債養債變成是美國財政的基本常態。即便是經濟局勢最樂觀的柯林頓時代,其實也不過就是維持新債規模,沒有增加更多赤字,如此而已。經過後九一一時代的窮兵黷武後,今天的美國只怕每年都得上演一場債務天花板的戲碼。

但這獨獨是美國的問題而已嗎?日本、歐盟、大陸,這個世界上最主要的幾個經濟體,幾乎每個都是債務纏身。這已經很難說是哪一個國家的特例了,而更毋寧是整個時代的共同問題。

問題出在哪裡?我想問題還是出於那種「企圖用國家力量去操控市場機制」的現代化思維。雖然說當年的亞洲四小龍模式,幾乎都是靠技術官僚指導的「國家指揮發展」模式起家,但美國恰好轉型走上「以軍力支撐信用,以信用支撐債務,以債務支撐消費市場」的道路,絕對是支持亞洲四小龍崛起的重要因素。如此看來,「國家指導」或許不必然是「經濟成長」的正面因素,有時候也可能是負面因素。

但儘管如此,全世界所有民主國家的人民,卻無一不是把「拼經濟」視為是政府存在的最重要使命。即便是最主張小政府的美國極端自由派,在景氣不好的時候也難免會怪政府怎麼沒有盡到責任。所以純然的自由放任=小政府體制,大概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那麼,該怎麼辦呢?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一點:不管政府該不該主導經濟,又或者政府應該主導經濟到什麼程度,這些問題的背後,終究預設著一個「可信的交易市場」的存在。貨幣政策也好,產業政策也好,完全都依賴一個可信的交易市場,以及支撐它的各種法規與行政權威。

Mancur Olson在《權力與繁榮》中認為:真正的繁榮只能建立在「以法制與法治支撐的市場機制」之上,而非是「資本主義」或「共產主義」這種決定國家權力大小與正當行的「意識形態」之上。如果用比較沒那麼經濟學的語言來說的話,我會認為,真正的繁榮只可能建立在「一個具有相互信任基礎的社群」之中。是「信任」支撐起所有經濟活動與市場交易的平台,而法律則只是用以維持這個「信任」的框架罷了。

當人際存在著信任的時候,握手甚至口頭合意,就算達成契約了。但當人際不存在信任的時候,白紙黑字的契約也可以被當成廢紙對待。法律能作的,只是捍衛著支撐整個交易秩序的最後一層信任,但可惜我們的社會有時候連這點都作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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