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26日

無戒可犯是外道雜談(20141226)

我在學佛的過程中,經常會遇到一些對佛學一知半解的人,試著拿一些佛學用語來詰問(質疑?挑釁?)。

有些人看到我吃素,看到我持戒,就說「佛家不是說不執著?你學佛學到著相,真是倒退!」

坦白說,這種詰問,其實沒啥好回應的。

學佛也好,追求知識真理也好,本來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事情。

要想擺脫無明煩惱,就得要調伏各種自己的心魔。既然是調伏,總是會有摩擦,總難免會有拘束或不自在的感覺。

倘若把這種基於「修行方法」的堅持理解成「壓抑」、「限制」、「不自由」,則就不免落入荒唐的虛無主義了。

試想:一個從來不懂何謂對錯的人,有可能從心所欲而不踰矩嗎?

也許盧梭會一廂情願地這樣相信。但事實是:就連他本人,也從來沒能作到。Not even close.

那麼,真正的自由,到底是「從心所欲」?還是「不至踰矩」?

看到「戒律」或「規範」就跳腳、就以為這是對主體的自由設限的人,其實根本不懂怎樣才是真正的自由。

黑格爾談自由,談了兩種層次:

低層次的自由,就是自我意志的實踐。那是專斷的、獨裁的、自我中心的、任意妄為的:凡是與「我」所不同的,凡是阻擋「我」的,就是不自由;所以都要去除。

但這種層次的自由,是假的。因為人在這種層次的自由上,不但不能真正自由,反而會與「我」逐漸疏離異化。

因為人在主觀情感上所以為恃的「我」,其實是通過「我」與「異己」之間的「同」及「不同」彼此交織出來的。純粹的「同」,會把「我」溶解在集團之中;純粹的「異」則會把「我」放逐到天涯之外。

所以,黑格爾認為,人若是想要真正達到自由,就必須讓「我」與「客體」通過理性外推的過程而達到同一。

這種同一,不是單純的對「我」的消弭,而是一種通過「承認」(正論)與「由承認所鏡射返回的二次承認」(反論)所構成的對「我」的提昇(辯證合論)。

用某些新時代思想的詞彙來說:自由,就是一種把「我」結合進入「大我」的動作。

黑格爾所談的高層次的自由,不單單只是這種「我」與「大我」的結合而已;它本質上更是人基於感官經驗所累積出的理性思維的精粹化、抽象化、本質化、普世化的過程。在這點上,黑格爾自己都承認他是走康德的路。

但康德也好,黑格爾也好,他們都有意識地在「死後」與「生前」的所謂神的領域前留步。所以他們只是哲學家,而不是宗教哲學家。

佛教不只談哲學,還談生前與死後的宇宙論。

不管是因果觀或多重宇宙觀,佛教談的終究是緣起性空。所以佛教所談的自由,不能只靠理性與邏輯的外推或普世化而達成;而更需要反過來回到自己每一個剎那的舉心動念之上。

所以,佛教談修行,從來都是「戒律」、「禪定」與「佛學智慧」三軌並進,而且缺一不可。

在佛學上,佛教談「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的三法印,談十二因緣,談四聖諦,談十四無記;並用這些作為統合三乘(大小密)三藏(經律論)的共同基準。

違反三法印,違反十二因緣,違反四聖諦,違反十四無記,則就是非佛說。沒有例外。這就是佛學上的基本底線。

在禪定上,佛教有安般數息法,有本尊觀想法,有白骨觀法,有不淨觀法,有梵唄念誦法,有跑經禪行法,有參話頭公案法。有著各種各樣的法門。但「不生妄心」是所有禪定方法所共的根本基礎。

任何會誘發妄心的所謂禪修法,都是假的,都是外道所傳。沒有例外。這就是禪定上的基本底線。

在戒律上,三皈依戒與殺盜淫妄酒(菸毒?)五戒是在家出家所共的根本戒律。其後,在家眾有優婆塞(夷)戒,出家眾有沙彌(尼)戒,式叉摩那戒、比丘(尼)戒,然後在家出家又都有所共的大乘菩薩戒。

不受三皈五戒,而說是學佛,那都是假的。沒有例外。這就是戒律上的基本底線。

聖嚴法師常說「有戒可犯是菩薩,無戒可犯是外道」。任何看到戒律或規範就以為是「壓迫」、「約束」或「不自由」的人,終究不可能是真正的修行人;而只有明知存在這些“拘束”而仍願意鍛鍊約束自己的身口意念的人,才是真正的修行人。

世間上,除了少數先天性反社會人格者之外,其實所有自以為在追求自由解放的人,都不曾活在一個她們所想像的「自由」之中。

因為一個完全不存在任何規範的世界,是混亂的,是恐怖的,是自由的絕對對立面。

反社會人格者之所以可以不在乎這點,是因為她們其實是活在一個絕對自我中心的世界裡頭;除了她們的主觀好惡與個人意志之外,那個世界裡面不存在任何的別的規範。

而所有其它不是反社會人格者的人,其實多半只不過是「如魚游水,而不知有水」地幻想自己真的可以單靠那些單薄的、膚淺的、主觀的好惡標準,來建構起一個倫理學的世界。

那種幻想當然是不切實際的,所以那只是妄念而已。

堅持同這種妄念作抵抗,才是真正的修行。那就是王陽明所謂的「破心中賊」,就是亞里斯多德所謂的「吾更愛真理」。

把修行人在「對治」上的努力,說成是不如法的「執著」,這種心態不僅荒謬可笑,甚至更是有害的。

它之所以可笑,在於它不知道自己從來不可能真正免於「執著」。所以說穿了,不是愚昧,就是雙重標準。

它之所以有害,在於它把嘲諷異己誤以為是自己的修行成果,然後反而遮蔽了對自己真實修為的覺知。等到自己越來越身陷於妄念、我執與無明的糾葛深淵後,要再想靠自己的力量來脫困、來當辟支聖地的覺有情,就更不可能了。

我這輩子看過的聰明人很多。但在學佛這條路上,自以為聰明而鄙夷持戒、禪定、讀經拜懺等佛門日常功課的,到頭來在修為上幾乎都不如老實念佛的阿桑師姊。

蘇軾一生才氣縱橫,不可說不聰明。但幾經仕途不順後,蘇軾還是選擇回頭老實念佛。

真正聰明的人,其實是懂得下笨工夫的。瞧不起下笨工夫的,其實只不過是招搖撞騙的方仲永之徒而已。

對我來說,學佛如此,讀書也是如此。

倫理學也好,後設倫理學也好,討論的都是「規範」。

正如天底下不存在“不需要知識論而能存在”的知識份子一般,天底下不存在“不需要倫理學而能存在”的社會秩序。

面對一看到「規範」就嗤鼻冷哼以為是八股顢頇的知識份子,我其實很難想像她的書能讀得多好;因為我不相信她能在沒學好方法論與知識論的前提下,還能累積出足量且有效可靠的知識基礎。

而面對一個以為識字者可以不用懂「各種關於知識生產的倫理學規範」就能自稱是知識份子的社會,我同樣也很難想像這種社會裡頭的所謂公共討論有任何意義可言。

所以,要想笑話我不管在讀書或在學佛上選擇有所堅持,還請自便。

正如那個廣為流傳的故事所言:人是為了自己的行車安全而繫安全帶的,不是為了應付交通警察臨檢而繫安全帶的。

思考學習關於原則與規範的道理,然後堅持原則並守住規範,這是為了我自己的修行,不是為了別人。

我學戒持戒,不是因為我認為自己不會犯錯,而是因為我寧願犯錯也要反省懺悔地堅持下去。

我相信學佛如此,讀書也是如此。還望所有以知識份子自詡者能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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