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7日

反政治正確是道德能力低落表現雜談(20230607)

其實兩岸華人很相像,都很習慣拿個人性的有限經驗、來無腦概化理解成是普遍現象,最後再自我感覺良好地、以為自己站在道德制高點、從而以各種形式與論調來對這類議題大加批評。

諷刺的是:這種模式,其實發生在同一個議題的兩端。所以我們可以看到,在女性平權的議題上,女拳者與反政治正確者,常常會用類似的嘴臉與語氣批評對方。

女權如此,黑人議題如此,少數族裔問題如此,同性戀與同婚議題如此,跨性別議題也是如此。

人們看到了某些零星的亂象,也不問這些亂象是否為少數例外,反正就認定足以代表全體、足以概化為一般;於是通過批評這種亂象、滿足了「自己討伐了邪惡」的幻覺。

這個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壞人;而且好人未必隨時都好,反之亦然。

所以我們可以隨時在大街上、市場裡、地鐵車廂中、看到男男女女的各種不文明言論與舉措;正如我們可以在倡議婦女議題、黑人少民議題、LGBTQ議題的場合中、看到各種冒稱者與政治正確者的光怪陸離言行。

確實,這類冒稱者與濫用者的言行,不僅無助於我們追求平權與正義,反而容易引發旁人的反感;所以我們確實應該嚴懲這類冒稱與濫用的行為。

但這邊存在著兩個問題:

一、冒稱與濫用,其實在發生頻率與絕對數量上,真的都只是少數個案;只不過,因為這類言行具有新奇性與新聞性,尤其容易被反對平權的保守派特別關注,於是容易獲得人們的注意力,從而被多數人誤以為「世間的道德與文化秩序都快要被這些“妖魔鬼怪”給摧毀了」。

舉個例子:很多兩岸華人經常譏諷美國BLM運動中的各種暴力事件與打砸搶事件。但問題是:這類脫序事件,其實真的是少數;而且經常是被有心人士趁機搞事,而非主辦單位的責任。

美國聯邦調查局與各州執法單位,其實有在統計並監督BLM運動中的各種活動。在BLM運動熱門的三年間,全美國累計有超過數百萬人次參與各種大小不一的遊行活動。其中,警方有介入逮捕或驅離的活動,大概只有5%;而警方之所以介入,也不必然是因為活動中出現暴力或失序的行為,有很多是「參與者忘我地走出了當初申請集會遊行之場地的範圍」(比方說,當初申請在某公園內集會,結果走出公園、跑到對街、卻還繼續舉標語喊口號)。

當然,美國警察並沒有那麼閒,不會單單因為「遊行者走出了申請範圍」就馬上逮捕;不過,當看到這種情形出現時,警方通常會過去大聲喝斥。很多時候,遊行者會因為覺得自己被警方欺負了、所以大聲叫罵回去;當叫罵聲升級了,警方就可能把領頭的幾個人逮捕了。

逮捕也不一定是為了入罪。很多時候,逮捕後帶回分局,還沒進門就把人給放了。目的只是把領頭者帶離現場,以預先澆熄潛在的滋事火苗。

那麼,那些想趁機搞打砸搶的人,會混在這種遊行隊伍中嗎?其實不太會。因為這種遊行為了聚集人潮,通常會申請在廣場或空曠的地方舉行;所以這類適合集會遊行的場地附近,通常只會有賣氣球或零食的小攤子而已,沒啥好打砸搶的高價值目標。

這就引發第二個問題:有旁人會趁亂搞事,這難道是平權運動者的責任嗎?

想要趁機打砸搶的人,通常會等“平權團體申請辦大型活動、警方非得分派人手去維持附近交通或避免遊行出事”的時機搞事。但這些犯罪者會跟平權團體事先串謀嗎?當然不會。

平權團體會預先知道有犯罪份子打算當天在同城裡搞事嗎?通常不會。

又,平權團體有可能因為當天可能有犯罪份子想趁亂搞事、所以就自我閹割地不努力宣傳集會遊行活動,或是不希望集會現場沒有人潮嗎?除非犯罪者就是要在集會遊行的場子裡實施犯罪,不然平權團體沒有理由、更沒有義務與責任、去為了犯罪者的違法亂紀行為、而事前自我噤聲。

也許會有人將打砸搶的犯罪行為歸咎於這些平權活動頭上,因為它多多少少分散了城市中的警力,也多多少少增加了城市對於交通或噪音的承受壓力。

但問題是:這種所謂的“責任”,其實在新年、耶誕節、聖吉納羅節(義大利裔天主教徒的慶典活動)或聖派崔克節(愛爾蘭裔社區的慶典活動)的場合中,都有可能發生;因為這些場合都會增加警力維持公共秩序、治安與交通順暢的職責壓力。

更不要說:美國在超級盃、世界盃或奧運等重要賽事舉行時,體育系酒吧與體育館附近,更是經常都有自發聚集喧鬧的人潮;這些也都是會增加警方壓力的因素。

何以這類文化或體育系的活動,大部分時候都不必為了相關的酒後鬧事、鬥毆、趁亂扒竊、打砸搶等行為負責,但是追求平權運動的合法集會遊行卻必須背負這類罵名呢?

顯然,問題的關鍵從來都不在於違法亂紀的失序活動本身,而在於人們想要如何找對象來歸咎?想要如何利用這類的新聞時機去宣洩自己的各種情緒與不滿?

於是乎,在警方紀錄中九成九和平的七八千場BLM集會遊行,在批評者眼中,成為破壞社會秩序與和諧的壞份子。

但事實剛好相反:在BLM的集會遊行中,警方最常逮捕的,並不是聲援BLM的人士,而是被保守派號召過來、去現場抵制叫囂的所謂“反政治正確”人士。

這些反政治正確人士,有去人家合法申請集會遊行現場開槍者,更有故意開車往遊行人潮中衝撞者。

恰恰是這類極右派的仇恨與敵意,以及許多人對美國警方顢頇無能的不信任感,形成了AntiFa這種極左派的回應;正如60~80年代的黑豹黨一般。

我不是說AntiFa那種「用陰謀論對抗陰謀論、用暴力對抗暴力」的路線與作法是正確或合理的。但AntiFa路線的出現,恰恰說明了問題:對一個議題作無腦回應,只會引發反向的無腦回應而已。

很多兩岸華人根本不知道美國的極右派成天在傳播甚麼荒謬的陰謀論,更不知道這些極右派幾乎打從骨子裡就是堅決仇視有色人種的種族主義者。

大多數兩岸華人並不真的懂美國,於是只根據一些媒體(或自媒體)傳播的視頻與文字、就自個腦補幻想成一套「價值立場」;但華人所幻想出來的這套價值立場,在絕大多數時候、其實都跟美國人自己主張的東西、差上十萬八千里。

兩岸華人都有為數不少的川普粉。她們成天吹捧川普,把川普說成是多麼精明能幹的優質商人、同時又是與庶民百姓站在一起對抗邪惡深層政府的英雄。

其實這種想法沒有太大錯誤——除了川普不精明、不能幹、作生意很少賺錢、從來不以庶民百姓自居、也不在乎庶民百姓的死活、而美國所謂的深層政府大多數都只是用公文流程與法規程序保護自己的普通公務員等錯誤之外。

美國有沒有深層政府?沒有。美國有的是「利益團體通過合法手段阻擋立法者與競爭者,而搞出各種複雜法條迷宮」。美國有的是「地方派系金主與兩黨各自的各層級委員會合作、或利用對超級黨代表的把持,或利用隱形初選排除潛在參選者,從而確保各層級的選舉結果不至於超出金主的預期範圍」。

這是美式民主的特色,也是美式民主的問題。但這偏偏就不是美國查黨與右派整天念茲在茲的深層政府云云。

但華人川粉不管這些;她們只管吹川普。因為她們自始就不是因為自己懂美國而吹川普的;她們甚至不在乎自己懂不懂真實的美國。她們之所以吹川普,是因為川普這個圖騰與符號、碰巧就在她們面前、而且可以被她們拿來吹。

所以,到頭來,吹川普也好,撻伐女權黑人同性戀者跨性別的政治正確也好,其實都只是無腦的粉圈行為:找個對象、尋個因頭、趁機會投射一下自己的黑暗想法與負能量,以此重新讓自己可以稍微感覺良好一點、稍微覺得自己果然還是「正義の味方」。

不管是罵女拳、跨性別、公車地鐵上的大爺大媽、穿正裝化妝趕來處理小孩出意外的職業婦女、呼籲用疫苗口罩保護彼此的微弱聲音、甚至是校園食堂供餐中的鴨脖,其實這一切都只是人們想要發洩自己情緒、不滿與偏見的藉口而已。

甚麼社會善良風俗、公共秩序、社會集體利益、和諧未來等口號,在這些人口中,其實都是假的。

只要時機碰上了,她們可以痛罵殘疾人,也可以痛罵“痛罵殘疾人”的人。女權、黑人、少民、同婚、跨性別、疫苗、口罩、社交距離令、…等,其實都可以被她們隨時替換此處所謂的「殘疾人」一詞。

任何一種對道德價值、公共秩序、善良風俗、共同利益的追求,都必須以常識、知識與智慧為基礎。無腦地撻伐與抵制,其實就跟政治正確的「取消」文化一樣,不僅無濟於事,更只會增加各種各樣的反作用力。

搞政治正確的,與反政治正確的,說穿了,其實本質上是同一類人;只是碰巧站在貌似對立的兩個陣營而已。

事實上,她們彼此其實是相互依賴、甚至相互勾結合謀的病態關係;因為她們只能通過「否定彼此」才能稍微感覺到自己的活力與存有。

是時候讓我們擺脫這種病態糾纏的狀態了;因為人類文明中任何美好的事物與價值,都不可能通過這樣的扭曲關係中而形成或產生。

當然,我不是說「要從這種病態扭曲的結構中脫身」很容易。它就跟「對抗新冠疫情」一樣,理所當然地是很困難的挑戰。但這是我們身為人的使命與責任。

不然如何?難道要我們眼睜睜看著人類文明中的美好事物被踐踏?看著人性中殘存不多的光明面被掐熄?就像看著數百萬條人命被反口罩與反疫苗運動給害死?

恰恰是在這種時刻,我們需要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良知與道德勇氣;不然,我們到底憑甚麼自栩是有理性能力或有道德良知的動物呢?

選擇「放棄」很容易,我們甚至會因為「開始習慣躺平」而可以竄改我們長期的記憶、好讓我們免於自責。但在我們內心深處,我們知道我們是錯的;不然,我們就不會在面對各種事實真相與科學證據時、如此地惱羞成怒了。

如果我們希望自己或子女、能夠生活在“稍微美好一點”的明天中,我們今天就必須要開始練習停止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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