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說，若根據現有聖經版本來看，
聖經中確實有多處明文反對「男男性行為」。
除了前述《利未記18:22》：
「不可與男人苟合，像與女人一樣，
這本是可憎惡的。」
與《利未記20:13》：
「人若與男人苟合，像與女人一樣，
他們二人行了可憎的事，
總要把他們治死，罪要歸到他們身上。」
另有《哥林多前書6:9-10》：
「你們豈不知不義的人不能承受神的國嗎？不要自欺！
無論是淫亂的、拜偶像的、姦淫的、作孌童的、
親男色的、偷竊的、貪婪的、醉酒的、
辱罵的、勒索的，都不能承受神的國。」
與《提摩太前書1:9-10》：
「因為律法不是為義人設立的，
乃是為不法和不服的，不虔誠和犯罪的，
不聖潔和戀世俗的，弒父母和殺人的，
行淫和親男色的，搶人口和說謊話的，並起假誓的，
或是為別樣敵正道的事設立的。」
若根據這些記載，
耶神確實明文反對「男男性行為」。
不過，近年有不少考據學者與釋經學者提出了許多質疑：
或有認為：
聖經所反對者，乃是「豢養孌童」
──有權力的男性對無權力的男童的性騷擾或性侵害；
而非「男同性戀」──成年同性間的合意性行為。
因此不可以此斷言「耶神憎惡一切男男性行為」。
又或有認為：
聖經所反對的「孌童」，
指的是「迦南宗教的敬拜儀式」，
（男男性行為是儀式的一部分）。
例如《申命記23:17-18》：
「以色列的女子中不可有妓女；
以色列的男子中不可有孌童。
……
娼妓所得的錢，或孌童所得的價，
你不可帶入耶和華你神的殿還願，
因為這兩樣都是耶和華你神所憎惡的。」
此處的「孌童」，與「娼妓」並列，
可見其指的是「男伎」或「男性廟伎」；
而非泛指一切進行男男性行為者。
而聖經之所以禁止這類男性廟伎，
是由於那是偶像崇拜的異教行為，所以不潔淨。
因此不可以此斷言「耶神憎惡一切男男性行為」。
甚至有認為：
所謂的「親男色」（malakos），本意為「柔軟」。
該字經常散見於聖經各書，其衍生義非常多，
有作「疾病」解，有作「細軟」解，
亦有指涉「優柔寡斷」、「貪戀」、
「懦弱」、「沒勇氣」、……等用法。
誠如眾知：
今日天主教所根據的聖經底本，
基本上是從七十士希臘文本轉譯回拉丁文。
然而，「malakos」一字在希臘文中，
從未被使用來指稱同志或同性性行為。
其後，英語世界將「malakos」直接對應為「effeminacy」（陰柔氣質），
進而將「男同志」與「女性特質」劃上等號。
至此，「柔軟」（malakos）就變成了「親男色」，
也就成為聖經所反對的一種性行為。
倘若古希臘文世界，原本就不以此指涉「男男性行為」，
但拉丁文，或甚至以之衍生出的各種譯本，
居然將之指涉為「男男性行為」，
則這種現象一定只會是翻譯過程中的人為錯誤。
這種轉變，是一種文本翻譯過程的錯誤，
並不能想當然耳地就回推出聖經原意。
因此不可以此斷言「耶神憎惡一切男男性行為」。
有關聖經對於「男男性行為」的爭議，
由於涉及考據學與不同古代語言的知識及能力，
在此且容筆者表過不論。
不過，姑且算是耶神確實通過聖經禁止「男男性行為」吧，
然而，耶神真的有明文反對過「女女性行為」嗎？
認為「耶神憎恨女女性行為」者，
經常引用《羅馬書1:18-27》：
「原來，神的忿怒從天上顯明在一切不虔不義的人身上，
就是那些行不義阻擋真理的人。
……
因此神任憑他們放縱可恥的情慾，
他們的女人，把順性的用處，變為逆性的用處，
男人也是如此，棄了女人順性的用處，
慾火攻心，彼此貪戀，
男和男行可羞恥的事，
就在自己身上受這妄為當得的報應。」
論者以為：
「女女性行為」正是「把順性的用處，變為逆性的用處」，
正是一種「逆性」，
因此是「不虔不義」，
是「行不義、阻擋真理」。
然而，這段經文真的可以證明
「耶神確實反對女女性行為」嗎？
顯然，判斷的關鍵，在於「逆性」一詞。
在和合本聖經中，
除了《羅馬書》外，另有二處曾提及「逆性」一詞：
《利未記18:23》：
「不可與獸淫合，玷污自己。
女人也不可站在獸前，與他淫合；
這本是逆性的事。」
《猶大書1:7》：
「又如所多瑪、隨從逆性的情慾，
就受永火的刑罰，作為鑑戒。」
《利未記》所謂的「逆性」，原意指的是「獸交」，
英文King James版聖經原文用的字是「confusion」。
和合本將《利未記》的「confusion」譯為「逆性」，
這不能說是錯譯。
但《猶大書》所謂的「逆性」，
英文KJV版原文是：
「……giving themselves over to fornication,
and going after strange flesh,……」。
和合本將《猶大書》的「fornication」與「go after strange flesh」
合在一起譯為「逆性」，這就有值得討論之處了。
根據Merrian Webster字典的解釋，
「fornication」指的是「兩個彼此無婚姻關係者之合意性行為」，
這個字與「adultery」（已婚者之婚外性行為）是有所區別的。
「go after strange flesh」若照字面解，
指的是「追求陌生的肉體」；
或有論者以為：「strange flesh」應該作「同性性行為」解。
但《猶大書》此處既然是指涉全體所多瑪人的罪行，
而所多瑪人被毀城燒死者，又非只有同性戀者，
因此或許還是將「strange flesh」解為「通姦亂倫」比較適合。
若將「fornication」與「go after strange flesh」並列參照，
合理的推想，《猶大書》此處所指涉者應作「性濫交」解為宜。
至此，若將前述《利未記》與《猶大書》合在一起看，
或許吾人就可以將所謂的「逆性」理解成：
包含獸交、通姦、無婚性行為的「廣義的性濫交」。
而在此二處所謂的「逆性」，
似乎與「女女性行為」沒有直接關係。
再回來談《羅馬書》。
前述《羅馬書1:26-27》在英文King James版聖經的原文是：
「For this cause God gave them up unto vile affections:
for even their women did change the natural use into
that which is against nature:
……
And likewise also the men,
leaving the natural use of the woman,
burned in their lust one toward another;
men with men working that which is unseemly,
and receiving in themselves
that recompence of their error which was meet.」
《羅馬書》所謂的「逆性」，指的就是「against nature」。
和合本這裡也不算錯譯。
然而，問題還是沒有解決：
《羅馬書》所謂的「nature」（本性），究竟所指為何呢？
《羅馬書》此處談的「本性」，明文是「自然的用處」，
也就是「the natural use of the woman」；
並非是指「女人的天職」，
因此它指涉的不是「女人行為舉像男人」，
也不是「不守婦道」或「不順從丈夫」。
「逆性」就是違逆了「本性」，違反了「事物原本的設計用途」。
換句話說，就像把桌子當椅子，拿鞋子當杯子一樣。
順此而下，《羅馬書》所謂的「逆性」，
指的就是拋棄了「女人的自然用處」。
那麼，所謂「女人的自然用處」到底是什麼呢？
根據另二處提及「逆性」的經文，
「逆性」所謂的「性」，都與「sex」直接相關；
若說第三處的「性」也與「sex」有關，
大概不至於違背和合本譯者的原意。
據此研判：
《羅馬書》所謂的「逆性」，
指的應該不是「服侍丈夫」、「作家事」或「撫養子女」等業務，
而是指「懷孕」與「生育」等跟「性」有關的功能。
以此延伸：
所謂的「逆性」大罪，
就是「從事根本不可能懷孕的性行為」。
因此，
由於「男男性行為」拋棄了女性生育的自然的順性用處而不用，
自然是逆性，這毋庸置疑。
然而，「女女性行為」難道真的就是所謂的「逆性」嗎？
誠如前述：
所謂的「逆性」，
就是「拋棄或違背了其自然用處」。
換句話說：
把「不是性器官的器官」
拿來當「性器官」使用，就是逆性。
所以「男男性行為」當然是逆性。
但「女女性行為」所使用的，難道不是性器官嗎？
若它確實把「性器官」拿來當「性器官」用，
那這到底逆性在哪裡了呢？
或有論者以為：
女女性行為，由於並非是性器交（coitus），
是一種對「性器官」固有功能上的濫用，
所以還是一種逆性。
倘若「性器官」與「手指、口脣、以及各種異物」的接觸，
也一併視為是廣義的「逆性」；
那異性戀夫妻的性行為中，若涉及上述行為，不也是逆性？
亦有論者以為：
「逆性」指的不是「性器官」的用處，
而是「性行為」的用處；
亦即：
「同性性行的性行為」直接違反了
「性行為」的原意──懷孕；
所以它是一種逆性。
然而這種論點也是頗有爭議的。
倘若「逆性」指的是「無法受孕的性行為」，
那麼，異性戀夫妻的一切人工避孕行為，
包含手淫、口交、體外射精、
保險套、子宮頸帽、殺精劑、避孕藥等，
統統都算是逆性了。
由此可知：
倘若「女女性行為」因著「逆性」而為耶神所禁止，
則一切「涉及手、口、異物的性行為」，
以及一切「有人工避孕的性行為」，
全部都應該一視同仁地為耶神所禁止了。
畢竟，號稱正義至上的耶神，
總不可能只許異性戀夫妻放火，
卻不許女女同性戀者點燈吧？
若論者意欲以「逆性」作為「耶神禁止女女性行為」的依據，
自然就不得不一併承認：
A「耶神禁止一切手、口、異物性行為」以及
B「耶神禁止一切人工避孕」。
然而，耶教陣營對於AB這兩點，
基本上有許多不同的立場與意見。
比方說，有許多基督新教徒反對口交，
但事實上，《雅各書》（所羅門之歌）中卻有許多關於口交的暗喻；
而且聖經中也沒有明文禁止口交。
又例如，儘管穆斯林一向被認為保守，
但《布哈里聖訓》卻明文允許口交；
許多穆斯林的宗教領袖，
甚至鼓勵信眾學習如何前戲以增進夫妻情趣。
（伊斯蘭教義強調：
丈夫要盡力愛護、討好妻子。
這是丈夫的本分。）
至於B「耶神禁止一切人工避孕」的部份，
耶教陣營彼此的意見就更不一致了：
除了天主教堅持「耶神禁止一切人工避孕」之外，
（天主教已於2010年開始同意信眾使用保險套了）
幾乎所有的耶教教派，都允許一種或多種的人工避孕法。
由此可見：
光是耶教陣營內部，
對此二點就已經無法有交集的共識了，
論者又怎能以此二點來認定是「逆性」呢？
倘若耶神並不認為「手、口、異物性行為」為「逆性」，
則論者又怎能以此推定「女女性行為＝逆性＝應被禁止」呢？
在此，且先掠過前面關於性器官與其功能的各種爭論，
讓吾人回頭問一個最根本也最直接的問題：
到底怎樣才算是一個「女性」呢？
若以「有無女性性器官」來論，
則患有「先天性陰道閉鎖」症者（發生率約為五千分之一）
是否就不能算是女性呢？
若以「具有生育子嗣能力」來論，
則子宮切除者、停經婦女、有輸卵管阻塞症或排卵異常者，
這些欠缺或失去生育能力者，
到底又能不能算是女性呢？
另外，根據學者Anne Fausto-Sterling的統計：
若不考慮出生時以人工進行手術的話，
先天性的發生率，大約是百分之一左右。
（Sexing the Body:
Gender Politics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Sexuality
New York: Basic Books, 2000)
面對這些先天性雌雄同體的人，
吾人到底該怎樣判斷她們的「性」，
又該怎樣判斷她們是否「逆性」呢？
由前述討論可知，
「女女性行為＝逆性」的等式並不成立，
進而「耶神禁止女女性行為」的命題也不成立。
除了前述關於「男男性行為」與「女女性行為」的討論外，
接下來吾人要談一個更最重要的爭論點：
儘管聖經確實有明文「反對男男性行為」，
但吾人卻不能想當然耳地就認為「耶神反對男男婚姻」。
（當然就更不能以此反對女女婚姻）
畢竟，「發生性行為」只是婚姻配偶會作的諸多事情之一，不是全部。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異性戀夫妻，早就沒有性行為了
（比方說七老八十了，又比方說一方有殘疾），
吾人難道會因為他們沒有性行為，
而反對他們的夫妻關係嗎？想必不會。
倘若有一對男同志，彼此不發生性行為，
（或只從事非肛交的性行為）
但卻願意進入婚姻關係，合組家庭，
並彼此貞節、彼此廝守；
那麼，究竟聖經上的哪條記載，
曾經明文反對過這種「婚姻型態」呢？
事實上，通本聖經從來沒有明文禁止過這種「婚姻型態」。
所以耶教徒當然可以男男或女女結婚。
或有論者以為：
同志婚姻無法生育子女，
這種「家庭」根本無法發揮其「功能」；
所以這種家庭是不神聖的，是耶神所不許的。
然而，誠如前述，
耶神與聖經根本沒有明文禁止過這類婚姻與家庭。
再者，「婚姻」與「家庭」的功能有很多，
生育子女只是其中的一種，不是全部，
而且也不是充要條件。
倘若同志因為「不能生育子女」而不被允許結婚成家，
那先天性不孕夫婦的婚姻與家庭，又算是什麼呢？
另有論者以為：
聖經之所以沒有提及「同性婚姻」，
並不是因為耶神容許它，
而是因為「同性婚姻」根本違背耶神的旨意；
所以無論舊約或新約時代，
人類社會都沒有出現過這種家庭型態；
自然聖經也就不會記載了。
倘若耶神真的同意「同性婚姻」這種家庭型態，
聖經一定會有所記載的。
說實話，這種見解真的大有問題：
首先，
耶神明白禁止的事項非常多，
無論舊約、新約時代，
都有許多個人或部族逆神行事。
A「同性婚姻」若有罪，
罪名不一定會大過B「不信耶神」或C「崇拜異教」。
BC後二者的事例，尚且層出不窮，
若要說人類完全不犯A，因此聖經無此記載，
未免太過牽強附會。
其次，
倘若論者因為「聖經沒有任何『同性婚姻』的記載」，
而因此認為「耶神反對同性婚姻」；
那麼，聖經似乎也沒有提及「莫札特」，也沒提過「電視」，
則今人欣賞《彌賽亞》，或是收看《七百俱樂部》的見證節目，
是不是也違反了耶神的旨意呢？
（畢竟，若耶神允許這些，聖經就應該對此有所記載！）
同性戀者希望結成婚姻關係，這事自古就有。
但是，古代在關於「維護人權」與「對人的尊重」上，
可是大大不比今人。
聖經沒有關於「同性婚姻」的記載，
焉知不是聖經編纂者的個人偏好？
又或者不是因為耶教社會長期打壓同志，
使得同志尚且不敢公開身份，更遑論明言婚配？
美國這個由清教徒建立了〝基督教國家〞，
幾十年前還因著膚色而允許公然對某些人進行壓迫，
甚至默許民間對之採取私刑或屠殺；
聖經時代對同志大行壓迫，
以至於同志噤若寒蟬，這何足為奇？
把「聖經反對男男性行為」簡化成「聖經反對一切同志」，
進而用以宣傳「聖經反對同志婚姻」，
這些都是論者的個人意見，而非耶神的意思。
到底是耶神真的禁止同性婚姻？
還是某些人根據己身意見但卻假借神意而禁止同性婚姻？
竊以為，這中間還大有商榷的必要。
耶神尚且沒說，人又豈能代替耶神而發言禁止？
把自己誤解、錯解、盲信的「個人意見」，
說成是自己信仰的神所頒布的「宗教律令」；
再想當然耳地把它說成是「普世標準」，
進而想把這些觀念制定成「法條判例」，
用以規範一切教內、教外的人民百姓；
這種心態與作法，終究只是狹隘的自我中心主義的擴張罷了！
其心所思，實可誅矣！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